缘心

智者不入爱河,寡王一路硕博

《十方志》——前生(钤光)

京都近郊的一条小路上,马蹄声渐近,两旁树影婆娑,树叶摇晃着,树叶的间隙中,露出一张张蒙着面的脸,手里的白刃在阳光泛着刺眼的光芒。

  公孙钤骑着一匹枣红色的良驹,身上已经被铠甲汗湿了,怀里还揣着一封家书,信上的字迹已经被晕染,可是信上的内容一直回荡在他脑海中,让他不顾军队大捷,赶忙赶回京都。

  钧天边境,外族来犯,公孙世族嫡长子钤毛遂自荐,披甲挂帅,三岁、之数,敌军败退。

  然而大捷之信刚传京师,公孙钤就收到了家里传来的家书,皇帝为彰他败退外族之功,欲让他尚公主。

  公孙钤收到消息后,离了将士归朝的大军,自己独自一人单枪匹马会京都,请求皇帝收回成命。

  尚公主之事说是无限荣光,可是尚公主必定不能入朝,公孙世族倒是不在意激流勇退,可是公孙钤文武双全,有济世之才,更是公孙世族唯一的直系嫡子,如今天璇内忧外患,若是公孙世族不再入朝,奸臣把持朝政,王朝覆没,也不远矣。

  可惜啊,皇帝不仁,奸臣当道,残害忠良,公孙世族世代忠良,却遭皇帝猜忌。

  好在皇帝并不蠢,在旨意下之前,先通知了公孙家,这便不是一定要他尚公主的意思,而是还有所商议。

  再者说,无论如何公孙钤也是不可能尚公主的,因为,他已然心有所属了。

  行至一处,突然勒马,公孙钤习武多年,骨子里的警觉性让他发现此处不对,手中的长刃已然出鞘,将发现事情败露随着哨声而出的黑衣人斩落。饶是公孙钤武功不俗,但是那些黑衣人又岂是凡辈,看着那些整齐划一的黑衣人,公孙钤心中觉得有些熟悉,好似皇家的禁卫,不过皇帝想要杀他,绝对可以安上无数罪名,何苦如此落人口舌呢?

  公孙钤心下思考着,手上动作却不停,几番回合过后,竟是不落那些黑衣人下风。两方渐渐打了一个平手,不过既是执行任务,断然没有失败归去的道理,拼了几个时辰,拼得两败俱伤,鲜红的血迹从泛光的铠甲滴落,换来的,是满地尸首。

  乌沉香飘着袅袅的烟,一双素手在拨弄着琴弦,指尖流淌出缓缓的琴音。珠落玉盘,泉声潺潺。弹奏者垂下眼眸,嘴角勾着恰到好处的笑意,丝毫看不出白刃架在白皙的脖颈上,沁出一颗血珠。

  “公主请回吧,公主乃天命之女,寻人而不得,在下不过一届伶人,又何从知晓呢?”

  “陵光!你少在这和我斡旋,公孙钤失踪已一月有余,而你这一月以来,恐怕都不在京师吧。”

  “外传公孙大人遇刺身亡,在下心系故人,闭门不出。再者说,这朝暮楼公主殿下不是搜过了吗?有何疑问,大可一探究竟。”

  公主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,见陵光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摆弄着琴弦的样子,怒气冲冲的走了,走时候还说着:“不过是个伶人罢了。”

  琴音戛然而止,陵光抬眼,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敌意和嘲讽。换下身上名贵的衣物,摘下自己的发冠,又拿长袖在脸上轻轻抚过,换了一张脸之后,从后门走了出去。

  柳条随风拂动,陵光将挡在自己眼前的柳枝拨弄开,一幢临水而建的竹屋便出现在眼前。

  公孙钤一袭月白衣衫,在庭院随着风吹竹林沙沙的响声中,专注地摆着自己的棋子,直到陵光手执黑棋,将满盘棋局打乱。

  “她为难你了吗?”

  “她如何敢为难我?倒是你,打算什么时候出现在众人面前?”

  “我有时候想,或许一辈子生活在这竹屋也不错,天地为证,与你相守。只是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厌倦,毕竟,我是会老的。”公孙钤望着陵光的眼,满满的爱意,没有丝毫自卑与无奈。

  公孙钤说的是事实,他是人,而陵光是仙。以仙体下凡渡劫,自然容颜永驻,光彩依旧。

  “我的阿钤不会如此的,文能安邦定国,武能征战沙场,此番岁月,便是一生。”

  波光粼粼,潭边,相依而立,便是一番风景。

  尽管陵光自身力量不俗,可是他依旧喜欢无事的时候,躺在竹屋的屋顶上,窝在公孙钤的怀里,看漫天云卷云舒。无礼无宾,却天地为媒。只有这时,陵光才会忘却自己仙体的事实,凡人羡永生,仙人却向凡俗。

  陵光虽不是肉体凡胎,可三界自有其规则,就连他,身为四位仙君之一的朱雀,也不能在凡间动用过大的仙术,不然,仙位不保,只有魂飞魄散一途。

  两人。五年。

  外族大举进军,钧天节节败退,外戚专政,欲意求和,搜刮民脂民膏,百姓民不聊生。

  也是在这时,公孙钤再次披战甲,抵外族,又是五年,边境战役尘埃落定,百姓只知公孙一族英勇,不知皇室为何。

  夏日,公孙钤骑着马,倒有了十几年前恣意少年郎的模样,八年征战沙场,不求名利,只求不负祖训,保家卫国。

  没想到,等着公孙钤的,却只有绑在架子上,满身血污的陵光。

  皇帝在上,陵光被判为妖孽,百姓之中议论纷纷,细细听来却都是皇帝英明。百姓敬鬼神之说,连年征战,外戚专政,贪吏横生,竟将许多灾祸归在毫无关系的陵光身上,只因他是妖。

  公孙钤无法反驳,陵光确实不是凡人,他带着军队归朝,却被连下七道诏书,坐实反贼之名。

  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。

  公孙钤独自一人走向陵光,身后是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。

  公孙世族祖训:忠孝礼义。

  百年如此,位及人臣,忠于君上,却是如此结局。

  公孙钤第一次没有跪君主,只是向陵光说着:“此劫已过,愿仙君归位,不负苍生。”

  陵光极少流泪的,只是如今,泪如雨下。他的阿钤,到临死之前,想的还是那些百姓,可是那些百姓呢?因着觉得他是妖,便将公孙世家百年荣耀撕得粉碎。

  你忠的君,毁了你;你爱的民,毁了你的族,值得吗?

  陵光很想问问公孙钤值得吗,可是到头来他却只能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“阿钤”。

  万箭穿心,也不知道他的阿钤痛不痛。

  天空中紫气大显,陵光只觉得胸前心口的地方热热的,那是他的仙力,公孙钤已死,陵光劫难已过,自是得道飞升。

  百姓见了此景,分分落跪,高喊着神明,可陵光眼里,只有公孙钤一人。他是仙君,却不能逆了三界法则,公孙钤命数如此,不能强求,魂魄已出,便是陵光也复活不了。

  陵光泪痕未干,生于空中,缓缓吐出几句话:“朱雀仙君陵光,自愿碎仙位,出轮回,天子无德,百姓不仁,以我仙位,愿皇族不得好死,百姓不得安宁!”

  说完,陵光吐出一口心血来,望了一眼公孙钤的方向,便将身影隐于空中。

  倒不是陵光想离开,只是仙位已碎,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天上了,这对他消耗极大,一旦仙力消亡,他也只有魂飞魄散了。

  如若不然,他会亲手为公孙钤收尸的。

  他的阿钤,身形如竹,铮铮铁骨,岂能如乱臣贼子,不得埋忠骨。

  如此又是百年。

  皇族未灭却已式微,四方纷乱,灾害频仍。群雄并起,逐鹿中原。公孙世族自公孙钤死后便没落,退出了世人的视线。

  陵光寻了在人世间修行的一些大妖,自己做了妖族的族长,只为护那些心善的妖怪不为世人所累。

  从此不问世间事。

  直到公孙族内又出了一位天之骄子,单名钤。

  那是公孙钤的转世,陵光知道,他却不想去打扰,他已流离在三界之外,他何必痴缠于他,既已转生,他,便已经不是爱着他的那个公孙钤了。

  这一世的公孙钤与前世不同,前世忠君护国,却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,这一世,皇帝平庸,却委他重任就不曾猜忌,可是这世的公孙钤,却确确实实地有着问鼎天下的心思。

  皇族灭在公孙钤手里,也算是全了前世的因果。

  公孙钤的胸口上有一片泪滴状的胎记,都说胎记是自己前世的伤口,公孙钤有时会摸着这块胎记,觉得隐隐作痛。

  这世的公孙钤与陵光无关,意气风发,身边还有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,手下精兵良将,隐隐有了帝王之气。

  可惜命运并非如此。

  两军对峙,一箭射到了公孙钤的肩膀上,可是箭上淬毒,回到营帐之中,公孙钤早已经没了呼吸。

  公孙钤的青梅竹马是世家大族的嫡女,有一妖族朋友,听闻有逆天复生之法,便托人求到了陵光。

  陵光随着那人来到了营帐,来的很快,似乎只等那妖族带路而已。

  陵光遣了众人,在营帐内一遍又一遍地勾画着公孙钤的眉眼。

  他已经看他死一次了,不能看着他死第二次了。

  陵光拿出自己的内丹,嵌入了了公孙钤的心脏之中,又在他醒来之前离开了。没了内丹,仙力耗散之际,就是他魂飞魄散之时。

  出于私心,公孙钤那个青梅竹马的恋人,并没有吐露出陵光的事,连外人也只是夸赞,那个女人为了公孙钤付出了多少心血。

  以至于后来的事,全都是因果报应。

  公孙钤顺势灭了其他几方势力,登基大典上,却还是没有防住其他军队的余孽。

  那些人请了妖族的人,想以妖术要了公孙钤的命,却被陵光阻止,不过陵光也因此散尽了最后的仙力。

  陵光从高空跌落,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用手一步一步地向台阶上着明黄的人爬去。

  公孙钤踏着台阶走下,睥睨众生,却仿佛什么也看不到,脚步踏下去和着心跳声,只能听到陵光一声声的“阿钤”。

  公孙钤走到陵光面前,蹲下,伸出手,陵光的手将要与他搭在一块,可在指尖对上的刹那,陵光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,消亡了。

  百姓高呼着万岁,妖族喊着族长,公孙钤却只觉得心口痛的无以复加,有些画面不断地在脑海里回荡着,都是眼前消失了的人。

  他突然想起了许多,前生竹屋的风,以及风吹过陵光的发丝,他笑得明媚。

  登基大典上,他的青梅献歌,一袭红衫,可公孙钤却只说了一句,“人族到底不如妖族美丽。”

  公孙钤在通过他看另一个人,看那个前世总是为他抚琴的男子。若真有什么遗憾,大概是他从未为他穿过嫁衣的颜色。

  公孙钤退了与他未婚妻的婚约,反而封了她做公主。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。

  十年之后,公孙钤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胞弟,而他,则是自己剜心而死。

  天上几年光景,人间已是千年。

  公孙钤带着前世的记忆转生而来,却到了几千年后,想来是自己执念太深,带着记忆游荡了太久。

  刻骨铭心的几十年成为了青史几行,第一世的公孙钤成为了完名的臣子,第二世的公孙钤成为了励治的君王,整个史书中,半点都没有陵光的影子。那些妖族的故事,成为了不切实际的传说,似乎只有公孙钤自己才相信,那其实才是真实。

  宫殿依旧存在,那刻从他心脏里面挖出来的朱雀神石成了帝王的象征,倒是完好的流传了下来,正隔着玻璃罩展览着。

  公孙钤没有兴致听那些导游讲的口口相传的故事,只是觉得自己心口的胎记隐隐作痛。

  “你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啊,这么多人。”

  公孙钤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,转身看去,那是自己思念了几千年的面容。

  一个少年勾着另一个男生的脖子,对这所已经算是破旧的宫殿品头论足。

  后来也不知道那个男生说了什么笑话,笑完了,少年竟然吻了那个男生的脸颊。

  公孙钤的手瞬间僵直。

  他的陵光,没了仙力,早已经魂飞魄散,不可能再转生了。

  今世的他,已经不再是前生的他了。

  两世痴缠,何苦再相遇,只余我回忆,如此便好。

  便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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